第二十章:摄政王的礼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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晰。

    盒盖开启的瞬间,并无预想中的珠光宝气溢出,反而是一种更为诡异的丶冰冷而炫目的金光映入眼帘。

    躺在柔软的玄色丝绒衬垫上的,是一条做工极尽精巧繁复的黄金项圈。项圈宽约一指,镂刻着奇异的缠枝莲纹,线条流畅而繁复,彷佛一条条细蛇盘绕纠缠,每一片莲瓣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工艺已臻化境。中间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暗红色宝石,流光深邃,在室内光线下折射出暗沉的血色光泽,却透着一股不祥的艳丽,宛如凝固的血滴。项圈的搭扣设计得异常牢固,是隐蔽的机簧锁,几乎看不出接口,彷佛一旦戴上,便难以取下——或者说,不经允许,无法取下。

    项圈旁边,并排摆放着一对同样质地的手镯。手镯并非寻常的圆环,而是雕琢成细密锁链的形态,环环相扣,每一节链环都薄如蝉翼却坚硬无比,边缘打磨得光滑如镜,活动间会发出极轻微的丶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彷佛在低语着某种禁锢的咒语。镯子的内侧,竟也刻着细密的纹路,凑近细看,是极小的篆文,反覆镌刻着「承恩」丶「奉御」之类的字样。

    这套饰物华美至极,价值连城,任谁看了都会惊叹於其工艺与材质。但凛夜只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脊背,血液几乎为之冻结。他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这根本不是赏赐!

    这是刑具!是标记!是赤裸裸的羞辱!

    项圈,是用来套住牲畜或奴隶的!锁链形态的手镯,象徵着禁锢与束缚!那暗红的宝石,红得像凝固的血,像无声的警告!还有那些刻在内侧的字——它们不是在赞美,而是在烙印,将玩物丶奴仆的身份深深镌刻在佩戴者的皮肤上,每一次摩擦都在提醒着你究竟是谁,你属於谁。

    萧执送来这份礼物,用意恶毒至极。他是在用最直白丶最践踏人的方式提醒凛夜——无论皇帝此刻对你表现出多少兴趣,你都永远只是个玩物,是个可以随意装点丶佩戴丶甚至锁住的奴隶。你的美丽,你的殊宠,都不过是增加你玩物价值的点缀,而非你身为一个人的资格。他是在警告凛夜认清自己的位置,安於这份被赐予的荣宠,不要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妄想或心思。

    同时,这又何尝不是对皇帝夏侯靖的一种挑衅与示威?看,你所在意的人,我随时可以给他打上属於我的印记,用这种方式宣告所有权,甚至凌驾於皇权之上。

    凛夜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混合着屈辱丶愤怒与恶寒的情绪如岩浆般翻涌,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冰冷伪装。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视线死死锁在那暗红的宝石上,那血色彷佛在流动,在扩散,要将他吞噬。他猛地抬手,衣袖带风,想要将这份羞辱的象徵狠狠扫落在地,让那华美的金属在地面摔得粉碎,让那血色的宝石迸裂成千万碎片!

    但手指在触及那冰冷黄金的瞬间,硬生生停住了。指尖距离项圈不过半寸,他能感受到金属散发出的寒意,那寒意似乎能钻进骨头里。

    不能。

    他不能这样做。

    摔毁摄政王的赏赐,无异於公然与其对抗,正好给了对方发难的藉口。他此刻毫无根基,如同蝼蚁,任何冲动的行为都只会导致毁灭。萧执的权势如泰山压顶,他的一句话丶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万劫不复。这不仅关乎他自己,若因此事牵连到皇帝与摄政王之间本就微妙的平衡,後果更不堪设想。

    他死死咬住下唇,牙齿陷入柔软的唇肉,直到口中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帮助他维持最後的理智。他缓缓地丶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彷佛那个动作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每一寸肌肉都在抗争,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但他终究还是将手放回了身侧。

    「凛夜,你可真是好本事。」他低声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嘶哑而乾涩,带着一丝自嘲与深入骨髓的苦涩,「连摄政王都亲自送来这等厚礼,你这张脸,果真是惹祸的根源。」

    他抬起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再次落在那套华美而屈辱的饰物上,眼神已从最初的震动变得深不见底,如同结了厚冰的寒潭,所有情绪都被封冻在最深处,表面只馀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这一次动作稳定而果决,合上了锦盒的盖子。

    「咔。」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叩响,在寂静的房间中回荡,彷佛将所有的屈辱与愤怒一并锁在了那小小的盒子里,也彷佛是某种心门紧闭的声音。

    他捧起盒子,缓缓走到房间角落那个存放旧衣杂物的斑驳木柜前。柜子很旧,漆面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木纹。他打开柜门,一股陈旧的布料气息扑面而来。他将锦盒放在了最深处,推开几件叠放的素色旧衣,将盒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一层,再一层,彷佛要将这份屈辱连同对那个权倾朝野男人的恐惧与恨意,一并深深埋藏,埋进这宫中最不起眼的角落。

    「这东西…我不会戴。」他低声说道,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彷佛在对自己许下某种不可动摇的誓言,又像是在对那个远在摄政王府的男人隔空宣言,「你想用它来锁住我,萧执,你还不配。」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某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手指在最後一件覆盖上去的旧衣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件月白色的内衫,布料已洗得发薄,却乾净整洁。他曾穿着它度过许多个无眠的夜晚。如今,它成了遮盖耻辱的屏障。

    做完这一切,他关上柜门,缓缓直起身。转过身,背对着那个柜子,面向空荡的房间,彷佛什麽都未曾发生。只是那挺直的脊背,似乎比以往更加僵硬,像一张拉满的弓,紧绷着无声的力量;而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深处,有什麽东西悄然碎裂了,又或许是……在碎裂的废墟中,凝固成了更为坚硬丶更为冰冷的决心。

    窗外春光正好,几缕暖阳顽强地穿透窗纸,在地面投下模糊的光斑。远处隐约传来鸟语花香,御花园中的繁盛春意正浓。可这一切丝毫无法温暖这间冷寂的囚室。这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唇枪舌剑,但那份来自权力顶端的丶轻描淡写的践踏,却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能摧折人的心志,也更能……淬炼出某种东西。

    「凛夜,」他再次低语,这一次声音中那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颤抖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暗流,「你得活下去。」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微风夹杂着花香涌入,拂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望向远处层叠的宫殿飞檐,那些金色的瓦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威严而冰冷的光芒。

    「活下去,」他重复道,声音更轻,却更坚定,彷佛是说给风听,说给这偌大禁宫听,更是说给自己心底那个即将破茧而出的影子听,「才能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闭上眼,深深地丶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将窗外带着花香的空气,连同胸腔里翻腾的屈辱丶愤怒丶不甘与冰冷刺骨的恨意,一并吸入,再缓缓吐出。彷佛某种仪式,将所有激烈的情绪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碾碎丶熔炼,化作无声的燃料,默默燃烧。那火焰不炽热,反而冰冷,却足以照亮前路,灼伤所有试图轻贱他的手掌。

    萧执今日所赐之辱,他记下了。不是用笔墨,而是用灵魂深处刻下的印记。

    总有一日……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睁开眼。那双眼眸此刻清亮如寒潭之水,倒映着窗外的天光,深不见底。

    房间内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鸟鸣声断续传来,欢快而无忧,彷佛在诉说着某种无人知晓丶也无人关心的秘密。

    而那个被藏在柜子深处丶覆盖於旧衣之下的锦盒,则如同一颗被深埋於冻土的血色种子,静静蛰伏,等待着某个时机,破土而出,绽放出属於它的丶或许是毁灭丶或许是重生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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