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万历新政距今不过五十载,陛下如何就不信天下至此!(2/2)
「这个时间点上,政治吹风也吹了半年了,时间上是足够北直各地反应丶准备的。」
「而春闱丶殿试又刚刚结束,各部院的人力正好可以腾挪出来。」
「另外,夏收在五月开始,七月结束。地方上的腐朽胥吏丶豪强地主若要串联生事,这便是最好的机会,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
「总之,四月考选,五月培训,争取在夏税结束之前,准备好一支全新的吏员队伍,以作腾换备用。」
高时明放下手中的册子,看向众人,说道:「陛下所给的指导意见,便是这三条。」
他顿了顿,又用最近渐渐在委员会中时兴起来的风格,二次总结了一番:「第一,本次吏员考试仓促而发,有错不究,重在积累经验。」
「第二,整套吏选的正式方案,必须好好打磨,要重点注意旧胥吏的处置问题,并警惕他们与地方豪强丶邪教合流,掀起动乱。」
「第三,四月考选,五月培训,提前储备人手,留足吹风时间的同时,卡住夏税这个节点。」
「如何?诸位大人,对意见的传达本身,还有疑问吗?」
众人均是摇摇头。
高时明满意地点头,拿起桌案上那柄象徵着会议主持权的小木槌,轻轻一敲。
「砰!」
「好,下面进入讨论阶段,请各位各自发言,秘书处做好会议记录。」
殿内有过片刻的停顿,礼部尚书来宗道便第一个举手站起。
「新吏考选,以分数计高低。本次顺天府的考选,题目整体偏易丶偏少。但陛下已明言,此次题目会刊刻天下,以作政治吹风之用。」
「那麽到了明年四月,若考题还是这等难度和数量,恐怕就难以真正区分人才了。我以为,必须加大难度,加大题目数量才是。」
众人纷纷点头,此是应有之义。
来宗道话音刚落,内阁大学士成基命便接着起身补充道:「北直隶纵横千里,若明年皆入京赴考,最远的大名府等地,来回京城的路途恐怕就要近一月之久。」
「如此一来,许多农家出身的贫苦子弟,怕是根本无力承担这等盘缠和时间,难以成行。」
「而吏员一途,又与乡试丶会试不同,地方宗族未必会过多资助。」
「如此,最后能来参考的,恐怕还是那些原本就在衙门里当差的胥吏子弟,又或是地方豪强奸猾子弟。」
「如此一来,与陛下前日所说,让尽可能多的群体享受到新政利益不符。」
「我以为,应当行文各州府县,令其新政官员先行筛查地方上的清白少年,由官府公费,送入京城考试才行!」
这个建议倒是颇为出人意料。
然而众人细细一品,发现此番论断实在精辟,顿时齐齐颔首,甚至有人抚掌称善。
有了这个开头,往后的讨论便越发热烈。
有人说,这等吏员考试,比之科举更容易作弊,原有的狭窄号舍,考生很容易通过敲击墙壁传递信息,似乎不太妥当。
但立刻就有人反对,说顺天府第一次吏考,便有两千人参加,明年整个北直隶,怕不是有万馀人。若要为此新建考场,那得是多大的规模,多大的成本?
然而此论还未讨论完,便又有人将话题顺着延伸到了各州府县的名额控制上去。
众人唇枪舌剑,讨论一番后,一致同意,明年必须限定各府县的参考名额,否则整个考试人数势必失控。
还是由推行新政的知县,在地方上先行考选一番,筛选出其中的佼佼者。
最终入京的总人数,不能超过六千人,这样,原有的贡院号舍也能坐得下。
至于作弊一事,可以建议陛下,将那个选择题去掉便是,换为填空题也是一样的。
随后,又有人谈及了新吏员的岗前培训丶二次考选丶定期考核丶以及培训后如何考选分配等诸多事宜。
又一些人提到了针对旧有胥吏的考核丶惩罚丶异地调任等事宜。
最可怖的是,东厂督公王体乾提出,根据东厂这两个月对京师胥吏的清查经验来看,许多胥吏的根底一方面是在地方人脉,另一方面则在他们手中的私帐册目上。若要解决胥吏之弊,重点在拿到他们这份私帐之上。
这个话题一出,顿时引起了激烈的讨论。
一派以霍维华丶薛国观为代表,认为确实可以派出锦衣卫丶东厂参与到对胥吏帐目的拷略当中。
另一派则以黄立极丶来宗道为代表,认为拷略一事,交给地方府县即可,如果确实出现勾连,再出动厂卫不迟。
最后一派则以李国普丶成基命为代表,认为私帐确实重要,但国朝制法,当以堂堂之势下压。限令各地,订立国契,限期自报,若最终仍是诡寄丶隐没的,直接收归官田就是。
总而言之,保守派嫌弃激进派太过保守,激进派又觉得保守派有些太过激进。
反正各人聊了半天,还是得不出统一意见,高时明只能敲动木槌,将这一项讨论暂且搁下。
林林总总,这场会议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有了停歇的迹象。
高时明在期间偶尔发言,但大多数时间,只是居中调和,维持着会议的秩序罢了。
眼见众人讨论的间隙越来越长,他环视一圈,终于再次敲下了手中的木槌。
「砰!」
「好了,看来今日的意见,大致都在此了。倪秘书,你来总结一下。」
一直奋笔疾书的秘书处主官倪元璐站起身来,拿起手中厚厚的一叠册子,朗声道:「本次《北直隶吏员考试拉通会》,共计徵集有效意见二十七条。」
「其中,十八条已达成一致,获得通过。」
「五条需观察本次顺天府吏考的实际结果,再做定论,暂时搁置。」
「四条有超过两位以上的大人,发表了相反的意见,需待陛下圣裁。」
「详细意见陈述如下:」
「其一,明年吏考的试题需要更难丶更多,但仍应控制在一天之内完成作答。提出人,礼部尚书来宗道;补充人,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化淳。」
「其二————」
高时明静静地听着,等倪元璐将所有纪要全部念完,才再次开口:「诸位大人,可有缺漏丶错误,以及新的补充意见?」
众人纷纷摇头。
高时明点点头,第三次敲响了木槌。
「砰!」
「好!麻烦倪秘书将本次会议纪要撰写成文,发予各参会人员联署之后,再由通政司呈送御前。」
「至于后续此事主次人选,还是照旧等陛下来定。」
「本次拉通会议,就到此结束!」
哗啦啦—
殿内顿时响起了不算热烈,但却真心实意的掌声。
高时明站起身来,拿起那柄木槌,缓步走到了吏部尚书杨景辰的面前。
「杨部堂,今日的拉通会只有这一场,我的任务,算是结束了。」
「按照轮值表,明日,便由你来做这个主持人。」
「明日也只有一场会议,但这场会议,却不简单。还请杨部堂提前勾连各部,通知参会人员。」
说罢,他将木槌倒转,槌柄朝前,递了过去。
「这柄委员会的木槌,就交由你了。」
杨景辰神色一肃,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这柄木槌,小心翼翼地将它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又是那场?」
高时明也是一脸的无奈,苦笑道:「是的,又是那场。」
杨景辰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明白了,我会好好做的。」
两人口中所说的这场会议,正是自十月二日以来,已经足足吵了十几天,却还没吵出半点结果的————
《内阁新成员推举任选会》!
这其中,争吵最激烈丶最含糊的部分,看似是在争论某个人选是否合适,但根子上,却又不完全是人选的问题。
而是陛下命令之中那个看似明确,却仍留有商榷馀地的标准。
一那就是,到底什麽才叫「实事经验」?
朝中诸多党派原先的大佬,谁当初不是走「清流」之路起家?
这要是把实事这个概念往小了定,他们的政治生命,便仿佛走到了一条断头路。
往上,进不了内阁;往外,去不了十三省做布政使;而北直隶的府县职位,又实在太小,容不下他们这尊大佛。
这如何能忍?自然是纷纷振臂,高声疾呼,据理力争!
然而,过去的党派大佬们如此在意这场会议,诸位委员会的新贵成员们,却只是将之视为一场无休无止的折磨。
拉通会有大有小,像今日这般讨论吏员考试的,已经算是比较大的了,最后开了近一个时辰。
而像之前确定蓟辽清饷团队成员那般的小会,两刻钟便能敲定所有细节。
但会议的重要性,从来不在于大小,而在于究竟有没有「事功」!
这些新政中人,和那些还努力要挤进新政中来的党派大佬不一样,他们已然是在通天大道之上了,自然对这种不产出「事功」的会议深恶痛绝。
有些秘书处的年轻官员,更是恨不得这个「实事」的范围越小越好!最好把以往的老旧大臣,全都扫到垃圾堆里面去。
总之,这场内阁推选会,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也辨不明对错。
搅来搅去,终究是搅成一锅谁也看不清的烂泥了。
毕竟,无论众人再怎麽吵,皇帝不松口,那就是不松口,你能奈他何?
只是苦了这些轮值主持会议的委员和负责记录的秘书们了,谁轮值遇到了这场会议,简直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杨景辰心中暗叹,只觉得腰间那柄木槌,又沉重了几分。
今日议事,众人所争,皆在事」上,虽有分歧,却是指向一处。
明日之会,所争恐怕只在人」上,看似言之凿凿,实则南辕北辙————
事可议,人难议啊。
众人见状,也知他心中所想,带着几分同情,几分庆幸,各自朝他拱了拱手。
几名小太监,眼见会议结束,这才将武英殿殿门推开。
群臣鱼贯而出。
霎时间绯红与青蓝交错,云纹与日光相映。
为首的,是胸前有一品仙鹤补子的内阁大臣,其后是二品锦鸡补子的各部尚书,再往后,三品的孔雀,四品的云雁————
这些高居庙堂的肉食者,在此间不过一个时辰的远谋,便已将帝国的大政,安排到了半年之后。
然而,此处往东南数里,贡院之外。
胸口没有补子,只有补丁的钱长乐,却还在寻找着那万一的希望。
这麽说,似乎有些故弄玄虚了。
更通俗一点地说吧。
钱长乐正在尝试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