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消毒水(1/2)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医疗设备单调的滴滴声,像某种昆虫在角落里振翅。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冰冷,掩盖了其他所有气味——泥土丶汗水丶精液丶血液。那些气味还停留在她的记忆里,像一层薄薄的油膜,覆盖在意识的表层。
她转过头。床头柜上放着一叠报纸,整齐地码放着,最上面一份的头版照片几乎占据了整个版面。照片是从看台上用长焦镜头拍摄的,有些模糊,但足够清晰——狭窄的闸箱里,两个紧贴在一起的身影,黑色的赛服和鹿毛的头发纠缠不清,Foolish Pleasure的脸埋在她的颈窝,她的后背抵着金属栏杆,头向后仰,散乱的黑色马尾垂在肩后。照片的边缘还能看到闸门外混乱的人群,安保人员正在朝这边奔跑。
标题用粗黑的字体横跨整个版面:“世纪之耻——贝尔蒙特公园的兽性时刻”。
Ruffian的视线在标题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她抬起手,拿起那份报纸。纸张很薄,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混合着印刷厂特有的化学气味。她的手很稳,没有颤抖,尽管手指的关节还在隐隐作痛。
她翻开报纸。
内页的照片更多,更清晰。有她从闸箱里走出来的瞬间,头发凌乱,赛服敞开,肩膀上的咬痕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有Whitley冲向Foolish Pleasure的瞬间,男人的脸扭曲成狰狞的面具,拳头已经挥出。有Foolish Pleasure躺在泥地里的照片,脸肿得不成样子,鲜血从鼻子和嘴角涌出,染红了鹿毛的头发和身下的泥土。有她自己躺在担架上的照片,手臂挡着眼睛,深蓝色的赛服上湿透的痕迹在闪光灯下泛着不自然的光泽。
文字像潮水般涌来,每一个字母都像针一样扎进眼睛。
“昨日贝尔蒙特公园原定举行的‘世纪对决’演变成一场震惊全美的丑闻。无败雌马三冠胜者Ruffian与肯塔基德比胜者Foolish Pleasure在入闸前发生不可描述的行为,导致比赛被迫取消……”
“……现场目击者描述,Foolish Pleasure在进入闸箱时明显状态异常,随后强行闯入Ruffian所在的闸箱,对后者实施侵犯。Ruffian的训练员Frank Whitley在事件发生后情绪失控,对Foolish Pleasure进行暴力殴打,致其多处骨折……”
“……警方已介入调查,初步怀疑两名马娘赛前饮用的水中被掺入不明药物。赛事主办方NYRA发表声明,表示将全力配合调查,并对事件表示‘最深切的遗憾和愤怒’……”
“……马娘权益组织发表谴责,称此事件暴露了赛马行业对马娘身体和尊严的漠视。多名政界人士呼吁加强对马娘竞赛的监管,甚至有人提出应全面禁止马娘竞赛……”
Ruffian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她的眼睛扫过那些文字,那些照片,那些引用的专家评论丶目击者证词丶行业分析。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深蓝色的眼睛平静得像两潭湖水,水面下没有任何波澜。她的呼吸很平稳,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饱满的胸脯在病号服下勾勒出柔软的轮廓。她的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觉到那里隐隐的酸痛,像有什么东西在深处缓慢燃烧。
门被推开了。
Frank Whitley走进来。男人的样子比昨天更糟。他的脸上多了几道淤青,左眼肿得几乎睁不开,嘴角裂开,用医用胶带贴着。他的右手缠着绷带,指节处渗出淡淡的血迹。他的衣服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敞开,露出脖颈上清晰的抓痕——是昨天被安保人员拉开时留下的。
他走到床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低头看着Ruffian。他的眼睛里有太多东西——愤怒,痛苦,愧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Ruffian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她的眼睛很平静,深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责备,没有任何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她只是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或者一面镜子。
“他们放你出来了。”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稳。
Whitley点了点头。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像受伤的动物。“保释。”他嘶哑地说,“他们指控我故意伤害。”
Ruffian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回到报纸上,手指翻过一页。这一页是社论,标题是“马娘竞赛的终结?”,旁边配着一张她去年赢下Spinaway时的照片,红白的身影在终点线前飞扬,马尾在风中拉成直线,深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胜利的光芒。照片下的文字描述她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运动员之一”。
现在,同一份报纸用“受害者”这个词来形容她。
“你的身体……”Whitley开口,声音颤抖,“医生说你……那里有撕裂伤。还有……精液的残留。他们提取了样本,要去做药物检测。”
Ruffian的手指在报纸的边缘停顿了一下。很轻微,几乎察觉不到。然后她继续翻页,翻到体育版,那里原本应该刊登对这场比赛的预测和分析,现在却被事件报道占据。有专家在分析药物可能是什么,有兽医在解释马娘发情期的生理特征,有心理学家在讨论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没事。”她说,声音依然平静。
“没事?”Whitley的声音突然拔高,像绷紧的弦突然断裂,“你看看这些——”他抓起床头柜上的另一份报纸,狠狠摔在床单上。头版照片是Foolish Pleasure被抬上救护车的瞬间,她的脸肿得几乎认不出来,眼睛半睁着,灰色的瞳孔涣散,鲜血从担架的边缘滴落。
“那个杂种——”Whitley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恨意,“她对你做了那种事——她毁了你——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他的身体在颤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缠着绷带的手渗出更多血迹。他的眼睛充血,瞳孔缩成针尖,里面翻涌着昨天在赛道上那种不加掩饰的杀意。
Ruffian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平静,深蓝色的瞳孔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将所有的情绪都吞没在深处。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的肌肉微微紧绷。她的手指松开报纸,纸张滑落在床单上,摊开的那一页正好是Foolish Pleasure躺在泥地里的照片。
“她也被下药了。”Ruffian说,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Whitley愣住了。他的眼睛睁大,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的嘴唇颤抖,想说什么,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抽气。他盯着Ruffian,盯着她平静的脸,盯着她深蓝色的眼睛,盯着她肩膀上从病号服领口露出的丶已经变成深紫色的咬痕。
“你……你在为她说话?”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她强奸了你——在数万人面前——她——”
“她被下药了。”Ruffian重复,声音依然平静,“我也是。”
她抬起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杯。那是昨天赛前她喝过的水壶里的水,被警方作为证物收走前,医护人员留了一小部分在杯子里,准备做检测。现在杯子空了,但杯壁上还残留着一点水渍,在晨光下闪着微光。
“水里有东西。”她说,“我们都喝了。”
Whitley的身体晃了一下,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他后退半步,手扶住床尾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杯子,盯着那点水渍,像是要从里面看出毒药的形状。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颤抖的尾音。
“是谁……”他嘶哑地问,“谁做的?”
Ruffian没有回答。她的视线移向窗外,看向贝尔蒙特公园的方向。从病房的窗户看不到赛道,只能看到一片绿色的树冠,在晨风中轻轻摇曳。阳光洒在树叶上,闪着金色的光,像无数枚小小的金币。世界依然在运转,季节依然在更替,时间依然在流逝。
只有某些东西停止了。
像钟表停了摆,像河流结了冰,像心脏跳动了最后一下。她的竞赛生涯,她无败的纪录,她作为运动员的尊严,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所有这些,都在昨天那个狭窄的闸箱里被撕裂,被玷污,被打碎。报纸上的文字像无数把刀子,将那些碎片切割得更细,撒向全美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都能议论,都能评判。
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医生,还有两名警察。医生是个中年女性,表情严肃,手里拿着病历夹。警察一男一女,穿着制服,胸前别着警徽,手里拿着记录本和录音设备。
“Ruffian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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