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信入盛京(2/2)
御书房内,绍绪帝独自一人,将那封书信在指间反覆摩挲,目光一遍遍扫过那些墨迹淋漓的字句。
裴桓荣所言第一点「盟友临渊」。皇帝在脑中飞速回溯京察以来的桩桩件件,这「盟友」所指何人?他心中浮出两个名字:邓修翼,或是秦烈。无论是哪一个,都令他杀心骤起。若是邓修翼,便是内臣勾结外官丶攀附东宫;若是秦烈,则是边将勾结藩王丶图谋不轨。前者等同宫闱之变,后者便是谋逆造反!
第二点谈及姜白石与付昭。想到姜白石,绍绪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此人罪证,早已握于自己掌中。自弹劾丶廷辩以来,姜白石确系孤臣,至少眼下如此,这一点皇帝已然确认。至于付昭,如今已成阶下之囚。原来不只是秦烈欲推其上位,连袁罡也想将他送上兵部尚书之位!竟敢以朕之公器,行尔等党争之私!你们都想以付昭为棋?好,朕便也以此子为棋!张肃丶王昙望,尔等不都是河东党羽麽?那就由你们亲自去审付昭,看看还能从这枚弃子身上榨出些什麽油水!
至于第三点,绍绪帝暂时按下心头翻涌的思绪。若张肃识时务,肯自绝于河东,倒还勉强可留。若其不识相?皇帝鼻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杀机隐现。
目光再次落回「裴桓荣」与「袁罡」两个名字上,一前一后,两任次辅,竟如此亲密?裴桓荣,你想让袁罡继承你河东衣钵?朕给你留着!但朕要你河东之树,根断叶枯,猢狲散尽!
「宣张肃!」皇帝对侍立门外的甘林沉声下令。
……
张肃踏出御书房门槛时,步履虚浮,只觉一股悲愤郁结于胸,几乎要长歌当哭!
方才御前奏对,绍绪帝语气虽温和,眼神却如寒潭般冰冷刺骨。当皇帝状似随意地问他:「朕有一事不解,秦烈如何能推付昭为兵部尚书?」那一刹那,张肃如坠冰窟,通体生寒。推付昭上位,本是袁罡暗中筹谋,秦烈如何能染指其中,他确实毫不知情。
张肃只能硬着头皮回禀:「微臣……亦甚困惑!」
「这付昭,是哪里人?哪年的进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张肃额角渗出细汗,艰难答道:「回陛下,付昭乃直隶真定人,隆裕三十九年的进士。」
「袁罡乃其座师?」皇帝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陛下……圣明!」
「锦衣卫定罪,总是不妥,」皇帝微微颔首,语气平淡,「袁次辅所言甚是,当以刑部定案为准。张卿,」他抬眼看向张肃,目光陡然锐利,「今日便去锦衣卫将付昭提审,移交刑部。朕只想知道一事:秦烈如何能推付昭为兵部尚书?望卿能解朕心中之惑。想来以刑部之能,明日当有定案。」这轻飘飘的话语,却如一把淬毒的利刃,直刺张肃心窝,更将河东一党置于烈火之上。
「臣……臣遵旨!」张肃喉头发紧,只能领命。
「张卿,」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此乃朝廷重案,朕望……勿使流言纷飞。」
「臣明白!」张肃深深一躬,退了出来,只觉背上衣衫尽湿。
……
「安达!」御书房内,绍绪帝再次发出指令。
「奴婢在!」安达立刻趋前,躬身听命。
「你去东宫,宣江瀛来见朕。」
不多时,东宫监督太监江瀛便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御前。
「江瀛,」绍绪帝语调平稳,「你去东宫多日,太子课业,可曾勤勉?」
江瀛伏地道:「回陛下,除却除夕丶元旦两日,太子殿下其馀时日皆在书房苦读,未曾懈怠。」
「付昭案,」皇帝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太子与杨卓,可有议论?」
「杨掌院确与太子殿下有所议论。太子殿下曾痛斥付昭利欲薰心,为求高位不择手段。」
「仅此而已?」皇帝追问。
「杨掌院还与太子殿下言道,官员贪墨之风已成痼疾,实乃动摇国本之祸根。」
绍绪帝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口中却道:「此言老成谋国。」
江瀛得了鼓励,续道:「杨掌院还进言,言及锦衣卫密监官员,乃是以权干法,太子殿下应谨慎待之。」
「此言乃立国之基!」绍绪帝再次评论道,听不出情绪,「太子又有何论?」
「太子殿下……曾有意上疏谏言陛下,请止厂卫听记及锦衣卫密监之事。」
「摺子呢?」皇帝声音微沉。
「被杨掌院劝住了,太子殿下才作罢。」
「他如何劝的?」皇帝身体微微前倾。
「杨掌院劝太子殿下……莫失君心。」
绍绪帝对江瀛的回答似乎颇为满意,便命他回东宫去,临行前再次叮嘱:「非诏不得回宫。」
江瀛谨记邓修翼的嘱咐,叩头后径直返回东宫,未敢在任何地方逗留。
看着江瀛消失在宫门外的背影,绍绪帝的指尖在御案上缓缓敲击着,心中反覆咀嚼着杨卓那句「莫失君心」。原来他们都知道!都知道朕对太子不满!都在暗地里劝诫太子隐忍蛰伏,积蓄力量……真是可恨至极!
是夜,邓修翼看着宫门进出记录,铁坚丶张肃丶江瀛,指节一直在桌上敲着。
元月卅日,邓修翼因为钦天监的「胎元索恩」的说法,去了咸福宫。自那日起,皇帝便没有召他去御书房。虽然此后三皇子再没哭过,但是邓修翼知道他也犯了皇帝的忌讳。邓修翼苦苦一笑,一个和三皇子命运牵连在一起奴婢,如今让皇帝杀也杀不得,用却不敢用,自己确实处境危险。邓修翼始终都觉得这个「胎元索恩」,背后是一场阴谋,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