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摄政王的兴趣(2/2)
良久,萧执才彷佛处理完手头事务,将朱笔随意搁在笔山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并未立刻让凛夜起身,而是用那双深邃锐利丶彷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自上而下地丶慢条斯理地打量着他,从乌黑的发顶,到纤细的後颈,再到伏地时显出清晰线条的背脊。
「抬起头来。」命令简短而不容置疑。
凛夜依言缓缓抬头,但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落於地面,并未直视对方。
这个角度,他能看到对方绣着精致云纹的袍角以及案下靴尖。
「听闻,陛下近日颇为宠爱於你?」萧执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陛下仁厚,对宫中诸人皆宽和。」凛夜回答得滴水不漏,声音依旧平静。
「宽和?」萧执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讽,「本王倒是听说,你颇有些与众不同的小聪明,几次三番,惹得後宫不宁?」
这是指那些陷害与风波。凛夜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顺:「臣侍愚钝,不敢惹事,只是谨守宫规,尽力做好本分而已。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请王爷明示。」
「本分?」萧执重复了一遍,语气微沉,「你的本分,是尽心侍奉陛下,让陛下舒心开怀,而非恃宠而骄,招惹是非,更非……凭着些许小聪明,试图窥探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他的话语逐渐带上锋芒,如同冰冷的刀片,缓缓贴近皮肤,「陛下年轻,有时难免被新鲜事物吸引。但你需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玩物,一件随时可以替换的摆设。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得几日富贵荣华;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或是被人当作了枪使……」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增强数倍,几乎让人窒息:「这宫里每天消失几个不听话的玩意儿,并不是什麽稀奇事。明白吗?」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敲打在凛夜的心上。这并非询问,而是最直白的警告与威胁。
凛夜指尖微凉,但声音却依旧稳得住:「王爷教训的是。臣侍谨记王爷教诲,定当恪守本分,安守己身,绝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敢给陛下丶给王爷添乱。」
他将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彷佛真的被这番话震慑住了。
萧执审视着他,目光如钩,似乎想从那张过分平静漂亮的脸庞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丶恐惧或不甘。然而,他看到的只有顺从与恭谨。
这份过度的平静,反而更挑起了他的兴趣。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萧执往後靠向椅背,语气稍缓,却依旧冰冷,「起来回话吧。」
「谢王爷。」凛夜这才依言起身,垂首立於一旁,依旧是那副温顺模样。
萧执不再看他,随手拿起一份闲置的奏摺,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你识字?还懂些药理香道?倒是难得。入宫前,师从何人?」
这是在探他的底细。凛夜心头一紧,语气却依旧平稳:「回王爷,家中未败落时,曾请过西席先生教导识字读书。药理香道只是闲暇时翻看过几本杂书,略知皮毛,不敢称懂,更无名师。」他将一切归於家族遗泽和自学,模糊焦点。
「是麽?」萧执不置可否,翻动奏摺的动作未停,「陛下近日……可曾与你提及朝中之事?或是,对某些大臣……有所评价?」
这问题问得极其刁钻险恶,无论答有或没有,都可能陷入陷阱。
凛夜立刻道:「陛下天威浩荡,心系天下,朝政大事岂是臣侍这等卑贱之人可以听闻议论的?陛下从未在臣侍面前提及任何朝臣或政务。臣侍亦深知规矩,绝不敢探听一字半句。」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将自己完全摘离於政事之外。
萧执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难辨,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又似乎看穿了他极力隐藏的谨慎与疏离。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炭火燃烧和更漏滴答的声音。这种无声的压力,远比疾言厉色的拷问更令人难熬。
凛夜能感觉到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彷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析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萧执才似乎失去了兴趣,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淡,却带着最终的警告:「很好。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安分守着你的本分,别让本王发现你有任何不该有的举动。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语意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臣侍谨记,绝不敢忘。」凛夜再次躬身行礼。
「退下吧。」
「是,臣侍告退。」
凛夜保持着恭顺的姿态,一步步後退,直至殿门边缘,才转身离开。
走出那间压抑的偏殿,重新呼吸到外面微冷而新鲜的空气时,凛夜才发现自己的後背已被一层薄薄的冷汗浸湿。
秋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凉意。
他没有回头,步履平稳地沿着来路返回。心中却如同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寒冰。
萧执的警告言犹在耳,那双洞察一切丶充满权势欲望的眼睛,彷佛仍在背後盯着他。
这位摄政王,比他想像的更加精明丶更多疑丶也更危险。他对自己的兴趣,绝非好事。
那是一种猎人对新奇猎物的审视,一种权力者对潜在威胁的评估,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丶纯粹的占有欲——但凡皇帝所在意的,他都要掌控在手,甚至摧毁。
前路愈发艰险了。凛夜拢了拢衣袖,将微颤的指尖掩藏其中,目光投向远处层叠的宫阙飞檐,那双沉静的眸子里,冰封之下,是愈发坚定的求生与反抗的决心。
无论是皇帝的反复无常,还是摄政王的虎视眈眈,他都不能,也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