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移步换景,暗藏机锋(1/2)
翌日,徐光启上了值后,几乎是数着时间煎熬,连奏疏也没心情写了。
眼见午时已至,他才随便吃了两口糕点,又特意回家更衣薰香一番。
这才揣着手,顶着寒风往承天门赶去。
到了地头,果然已有两位小太监候着。
只不过,却不是昨日那两位面熟的。
徐光启也不以为意,他熟练地从袖口摸出一两碎银,脸上堆着笑,顺手就递了过去。
「公公辛苦,一点茶钱————」
谁知这一递,却像是递过去了一块烫手山芋。
那领头的小太监脸色骤变,不但没接,反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往后就是一个大跳,径直蹦出去三尺远。
「徐大人!您这是作甚!」
那小公公惊恐地摆着手,连看都不敢看那银子一眼,甚至还拿眼角馀光警惕地扫视四周,仿佛空气中藏着什麽吃人的怪兽。
「时辰将近,大人快些随我来吧!」
说罢,这小太监头也不回,闷着头就在前面领路,脚下生风,生怕走慢了被徐光启硬塞银子似的。
徐光启擎着那一两碎银,僵在寒风中。
又看向另一名小太监,却见他也连连摆手,转头直接追上前面那名太监去了。
徐光启看着两名小公公逃难似的背影,满脸的莫名其妙,大惑不解。
不是————昨天还主动索贿来着?
怎麽今日就变了?
不过徐光启到底是过惯了紧巴日子的。
他摇了摇头,将银子仔细收回袖中。
少花一分是一分。
他如今的俸禄,早已规划得明明白自:一分自用度日,一分寄回老家赡养妻儿老小,剩下的一大份,则是都要捐给教会的。
每一文钱,都有实实在在的去处,能省下来总是好的。
三人一行,穿过重重宫门,很快便来到了西苑。
刚转过一道回廊,徐光启远远便望见一处殿宇,上悬一块崭新的匾额,龙飞凤舞写着「认真殿」三个大字。
笔力稚嫩,一看便是当今陛下的御笔。
徐光启脚下一顿,忍不住在殿前驻足,抬头仰望这块传闻中的匾额,心中激荡。
「认真殿————认真好啊!认真好啊!」
他抚须感叹,眼眶微湿。
大明如今这烂摊子,缺的不就是这份「认真」二字吗?
若是人人做事认真,又不推诿扯皮,何愁国朝不能中兴?
正感叹间,那领路的小太监却绕了回来,赔笑道:「徐大人,错了错了,会议地点不是这里。」
「啊?」
徐光启一愣,转头看去。
却见远处西侧临湖的一处僻静所在,正有一座不起眼的小房子。
房子门口,另一名小公公正在朝这边拼命招手。
徐光启老脸一红,大为尴尬,赶紧整了整衣冠,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近前,才发现这也是刚修缮不久的。
门楣之上,同样挂着一道横匾,依旧是御笔亲题。
徐光启定睛一看,下意识地呢喃念出声:「院学科家皇明大。」
「噗嗤一—」
那候着的小公公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赶紧捂住嘴,小声道:「徐大人,这块匾,得从左往右读。」
徐光启一怔,在脑子里把那几个字倒腾了一遍。
—一大明皇家科学院!
咳!
徐光启连出两次岔子,这下实在是尴尬难言。
他虽然博学多才,但也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读法。
他拱手掩饰尴尬,问道:「敢问公公,为何此处牌匾竟与别处不同?这————
不合礼制啊。」
那小公公也是个嘴快的,顺口就道:「陛下说了,新气象当有新规矩,往后的书啊,指不定都要————」
话说一半,他猛地意识到多嘴了,赶紧闭嘴,拿眼惶恐地瞅了瞅对面的同伴,懊悔不已。
「徐大人快些进去候着吧,陛下稍后便至。」
说罢,两个小太监像是怕被传染什麽似的,匆匆行礼退走。
只留得徐光启一人,站在风中凌乱。
他抬起头,再次将那牌匾名字念了一遍。
「大明皇家科学院————」
大明丶皇家,这都好理解。
院也好理解,想来这座小房子,也称不上都察院那种衙门,而是类似书院的所在。
但这「科学」二字,又是何解?
徐光启眉头紧锁,心中泛起一丝疑惑。
他平生最恨那无用的八股时文,是以看到陛下新开经世公文之风,才会如此欣喜若狂。
但这科学,总不能是「科考之学」吧?
若是那样,陛下亲自设立这麽个院子,专门研究怎麽科考,岂不是本末倒置?
徐光启带着满腹狐疑,摇了摇头,伸手推开了房门,迈步而入。
这一进门,徐光启整个人便僵住了。
他预想过这里可能是书房,可能是茶室,甚至可能是堆满奏疏的公房。
但他万万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这般光景!
房间正中,立着一面巨大的屏风。
那并非宫中常见的山水花鸟,也不是他这几日渐渐熟悉的各式图表。
那是一幅囊括了整个寰宇的—坤舆万国全图!
徐光启心头一震,目光随即向左移去。
只见左侧一张巨大的长条桌案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
大的如立柜,小的如手掌。
更有几个精巧的自鸣钟被拆得七零八落,齿轮丶发条丶铜片散落一地,旁边还放着各式各样的钳子丶锉刀等工具。
再看房间中部。
悬空吊着一个小铜球,下面还挂着重物,看起来怪模怪样。
房间右侧更是杂乱,胡乱摆放着一些玻璃器皿丶铜线磁石,还有个奇怪的蜡烛立在一侧,端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而在最深处的阴影里,还并排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铁疙瘩,旁边胡乱放着些水桶和炭盆。
徐光启看得瞠目结舌。
这是————这是工匠之房?!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桌面上那几个被拆开的钟表,瞳孔骤缩。
这里只有陛下一人常来————
难道说,当今圣上,竟然亲自在操弄这些工匠之事?
只一瞬间,一股沿袭多年丶刻入儒家士大夫骨髓的本能恐慌,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奇技淫巧!
若是旁人钻研这些,他徐光启或许还会赞一声格物致知。
但这是一国之君啊!
天子之重,当在治国安民,当在垂拱而治!
若太过沉迷机关巧物,乃至亲自动手,这岂不是重演天启朝的旧事?
哪怕这对泰西诸学的推广是有利的,哪怕这对天主教传教之事也是有益的。
但徐光启首先是大明的臣子,其次才是天主的信徒!
他脑海中轰然作响,忍不住痛心疾首地闭上了眼。
术不可不察,但君不可不重!
眼见圣君降临,如何又沉迷这般造物!
还没等徐光启把这口气喘匀。
「咔哒」一声轻响。
某个钟表到了时间。
突然,一只木雕的布谷鸟从钟表里蹦了出来,「布谷丶布谷」地叫唤起来。
紧接着,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另一个钟表过了一会儿,缓缓打开小门,演示起耶稣受难的场景来。
叮当一咚一一个个钟表,或是响铃,或是奏乐,或是敲击铜片。
哪怕徐光启早已见过自鸣钟,也对其中原理知之甚详。
但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与几十座钟表同处一室!
也是第一次,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感受数十种不同的机械声音同时轰鸣!
那种精密丶冰冷丶却又嘈杂的律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徐光启站在原地,竟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往哪躲,只好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满脸惊惶。
等到那漫长的报时终于完毕,房间重新归于死寂。
他才颤巍巍地放下手,长长出了一口气。
方才的想法又重新浮上了脑海。
一那麽,是劝谏呢,还是劝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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