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庙堂龙蛇,各怀机心(1/2)
霍维华的视线转向右后侧。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了起来,拱手一礼。
正是他的同乡,过往在朝堂上守望相助的政治盟友,太仆寺卿,郭兴治。
霍维华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是某个不开眼的言官,为了博取名声,会跳出来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废话。
或许是某些利益受损的边缘部门,会派出小角色来哭哭啼啼,诉说难处。
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堂堂太仆寺卿直接站出来说话。
霍维华皱起了眉头,一时间弄不明白究竟,打算仔细听听这位同乡究竟打算说些什麽。
只见郭兴治开口说道:「陛下,洪参政所言,确有石破天惊之见,臣亦深感佩服。」
「然,若只为蒙古一事,便骤然成立一全新衙门,并将礼部丶兵部丶翰林院丶鸿胪寺等多部司之权尽数划归,臣以为,操之过急,恐有不妥。」
「便如礼部主客司,其所司职能,不止蒙古一事,亦总管天下土司丶朝鲜丶
琉球丶安南等诸藩邦国之朝贡往来。若尽数划归,则不免职能混淆,顾此失彼。」
「再如臣所在的太仆寺,寺内所掌管的马价银,也并非专供抚赏蒙古诸部。
采买战马丶添置草料丶支付边镇军需————诸多繁杂事务,千头万绪,与抚夷之事,也并非全然相关。」
「仓促重整,非但不能提升权效,反而可能造成混乱,甚至影响到即将到来的万寿节朝贡。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妨先行设立一总督大臣,统筹各部,徐徐图之,方为稳妥。」
此言一出,霍维华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望向这位同乡。
不是?你是弱智吗?
你以为陛下听不出来丶看不出来你那点藏在冠冕堂皇言辞下的真实意图吗?
你以为这还是那个可以靠着和稀泥丶放烟雾弹丶扯大旗就能糊弄过去的天启朝吗?
你是没和这位年轻的帝王一对一聊过,没被他锱铢必较,条理清晰地追问到汗流浃背过是吗?
等等————这位郭兴治大人,自新君登基以来,似乎————真的没有被单独召对过。
他没有亲身体验过那种被彻底看穿,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的压迫感!
自然也无从真正感受这位帝君对人心丶事务丶利益的洞察与捕捉能力。
沟槽了!
你犯傻,和我犯傻有什麽区别。
你此刻跳出来,陛下又会怎麽看我?
是你在自作主张,还是我霍维华在背后指使,让你出来当这个「马前卒」,试探陛下的底线?
霍维华心中冰冷一片。
这一刀,不仅捅向了洪承畴的改革方略,更捅在了他霍维华的政治前途上!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转过头,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那高踞于御座之上的朱由检。
他迫切地想从皇帝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是愤怒?是不悦?还是————失望?
然而,什麽都没有。
朱由检的脸上,没有霍维华预想中的任何一种表情。
这位年轻的帝君,只是微微前倾着身子,将手肘支在御案上,凝神细听着郭兴治的发言,眼神平静。
片刻后,他缓缓点头:「不错,郭卿此言,甚有道理。」
朱由检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环视众人道:「事关重大,确实应当广纳众议。诸位爱卿,还有别的看法吗?」
话音刚落,霍维华几乎是立刻起身!
「陛下,臣不敢苟同此言!」
他先是朝着御座深揖一礼,而后转向郭兴治,眼神复杂,但语气却很平淡。
「郭大人所言,虑及旧制,思虑周全,确是老成谋国之言。」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一句,却话锋一转。
「然,臣以为,郭大人只看到了常」,却未曾看到变」。祖制也好,部司职能也罢,皆是因时而设。如今蒙古局势已然大变,我大明若仍固守旧有藩篱,,那便不是稳妥,而是僵化。」
郭兴治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很明显他就是做错了。
霍维华却不再看他,而是重新面向朱由检。
「陛下,洪参政之策,非是操之过急,而是高瞻远瞩,正合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之道!臣,完全附议!」
「兵部会同馆,所辖职能丶官吏,皆可一并划归新衙门,以专事权,以统全局!」
「至于郭大人所忧万寿节朝贡之事,臣亦可在此立下军令状!」
霍维华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兵部上下,必将与新衙门通力协作,所有交接事宜,臣亲自督办!断不会出半分纰漏,定要让今年的万国来朝之盛景,更胜往昔!」
说完,他便深深一揖,不再言语。
朱由检一扬眉,又推翻了自己刚刚的判断。但数据收集还不够,再多听听一些其他的意见吧。
他继续开口道:「霍卿所言,也诚然有理,还有别的看法吗?」
话音落下,又一人站了起来。
「陛下,臣也有意见补充。」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礼部尚书来宗道。
这位老尚书先是对着郭兴治的方向拱了拱手,随即朗声道:「郭大人所言太仆寺之事,本部不敢苟同。此新衙门只是统筹马价银发放之事,又不介入太仆寺原有职司,何来混乱之说。」
「但其所言礼部主客司之事,却真有几分道理。」
「主客司所管,确实不止蒙古,更有四方诸夷。然陛下高瞻远瞩,所虑人地之争」,却也需提前准备。」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蒙古是一地,四边诸夷也是一处。哪怕不谈对外开拓,便是在我大明腹里,云贵川湖等地,也绕不开土司。」
「臣以为,此事体大,不如先以我礼部主客司为基,考选补充善边事丶通虏情的干才,以为后续之备。如此,既不影响旧有职能,又能为陛下分忧。」
大殿之内,瞬间一片恍然。
好个来宗道!
他哪里是附和郭兴治,分明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新机构的主导权,直接揽到他礼部的碗里去!
「陛下,臣有话说!」
京营戎政大臣阎鸣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
「臣以为,总督要做,合并机构也要做!洪参政之策,诚是高屋建领之言!」
「然,九边之中,蓟辽最重,其地牵涉蒙古丶女真。此抚夷大臣,非得熟稔此二地军情,又通兵备之人不可!」
「否则,无知书生纸上谈兵,于千里之外摆弄,一着不慎,便会败坏地方大好局势!」
众人闻言,纷纷撇嘴。
阎鸣泰这个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口中的「熟稔蓟辽军情之人」,说的怕不就是刚从蓟辽卸任的自己吧?
紧接着,鸿胪寺卿魏持衡也站了出来,以万寿节朝贡临近,仓促调整恐会「失了天朝体面」为由,建议以鸿胪寺为基础进行调整。
翰林院的成基命,倒是没有再多说什麽,只是简单表示,对于四夷馆没有意见,并同样承诺会全力配合,绝不耽误万寿节的朝贡大典。
其馀众臣也纷纷上言,有隐晦自荐的,野心大点的和阎鸣泰一样瞄准了这个抚夷大臣的位置,野心小点的也是想要挤到这个新机构里面去。
至于从祖制角度来反对的蠢货————反正这场朝会中那是一个都没看到。
御座之上,朱由检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幅「群臣百态图」。
一张张或激动,或恳切,或凝重的面孔,在他眼前轮番上演。
一幕幕或试探,或争夺,或明哲保身的戏码,让他大开眼界。
朱由检最爱学习了!
他这具年轻的身体里,装着一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灵魂。
在他看来,所谓的权谋之术,说白了,也不过是一门需要不断学习和实践的学问罢了。
既然是学问,难道还能比微积分更难?还能比高等数学更复杂?
无非就是人心丶利益丶规则丶博弈。
只要样本足够多,数据足够丰富,总能从中找出规律,总结出方法论。
到1644年,自己也不过三十四岁。就算天资再差,学上十七年,总不至于连及格线都达不到吧?
对于皇帝来说,中人之姿的权谋能力应该就够用了,毕竟他本身就是最大的裁判。
可惜,这种坐着开会的制度刚刚设立,礼仪还没有严格规范。
许多人都在转身去看发言者,留给他的,只是一个个后脑勺,让他的「数据采集」工作不是那麽顺畅。
但整体看下来,朱由检还是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
这些人,对于「失去部司权力」这件事,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麽抗拒。
除了那个郭兴治。
他那番话虽然说得九转曲折,但核心就是一个字—拖。
朱由检一时也想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难道太仆寺的帐目有问题?
朱由检心中仔细记下了这个事情,打算等后续人心稍微不那麽动荡后,就从太仆寺开始清理各部帐目。
至于现在还是算了,让各位大臣们先喘口气,一起用心把北直隶新政铺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过,郭兴治和霍维华不是一个派系的吗?同乡加前后脚登科加职司接近,还不算政治同盟吗?
朱由检有些疑惑,但还是在心中,给霍维华和郭兴治之间那条连线,稍微描淡了一下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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