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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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章 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卒能燎野

    天光微亮。

    宣武门内的一处宅院里,孙传庭正蹲在一畦菜地前,眉头微锁。

    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看起来像个武将多过于文人。

    只是此刻,这位弓马娴熟的正五品吏部郎中,却被眼前几株嫩绿的菠菜苗给难住了。

    前几日刚洒下的种子,如今已破土而出,只是……

    怎麽感觉不太对劲?

    实在是太密了。

    一丛丛,一簇簇,几乎挤作一团,稚嫩的绿叶彼此挨着,看起来格外可人。

    但他以往见到的菠菜地,似乎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他孙家在代州当地算不上望族,但也算是小小的地头蛇了。

    世袭的卫所百户,让他得以全力研习弓马和经书。

    这种地之事,他以往确实是只看过,没做过。

    「老爷,你怎麽又在摆弄这几根苗了?」他的小厮起了个大早,买了一桶甜水扛了回来。「这种粗活,交给小的来做就是了。您是天上的文曲星,摆弄笔墨才是正经事啊。」

    孙传庭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虚土,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那片菜地。

    「我先去上值。」他沉声吩咐道,「你稍后去寻个经验老到的农人来瞧瞧,问问这菠菜苗,是不是有什麽问题。」

    「行吧,小的赶紧伺候您洗漱,可别又误了点卯。」小厮见劝不动也不多说,只是洗了洗手,这才伺候孙传庭洗漱。

    孙传庭洗漱一番,这才换上那身崭新的绯色官袍。

    当朝服上身,那股属于朝廷命官的威仪便自然而然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整了整衣冠,迈步向着大门走去。

    院门之外,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初冬的凉意扑面而来,但街道上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宣武门大街,这条京师的要道,此刻正被成群结队的工匠和力夫所占据。

    京师的违建拆除工作,在东厂督公王体乾的绸缎铺子也被强拆了半截后,陡然加快。

    如今铺路工作已启动好几日了。

    孙传庭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

    他看到,成百上千的人被有序地组织起来。

    青壮的汉子们,喊着雄浑的号子,热气在头顶蒸腾成白烟,合力搬运着沉重的石板。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和妇人,则做着洒水丶运土之类的轻便活计。

    甚至还有些半大的孩子,也在一旁捡拾着碎石,递着工具。

    人群之中,明显夹杂着一些面黄肌瘦丶神色略显萎靡的人。

    孙传庭心中了然,这便是那些从京畿左近逃难而来的饥民了。

    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简陋的木牌。

    前几日下值时他曾好奇问过,得知那是记工的凭证。

    每日凭牌算分,凑够十分,便能换得两升米粮。

    最有趣的是,头几日发粮的时候,总有下值的官儿路过。

    一群穿着各色补服的文官儿,挤在近前,围成一圈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看得那负责发粮的小吏额上直冒冷汗,脸色都僵了。

    ——毕竟顺天府新上任的推官王肇对,可是将整个顺天府尹的胥吏,干掉了三成。

    而且这还是直接送东厂审讯的,刑部的抗议奏疏全都驳回,陛下只统一回复了一句,下不为例。

    胥吏啊,何德何能居然能进东厂?

    孙传庭心里也不认同这个做法,但目前看起来,确实是有效的。

    但……离了京师又怎麽办呢?难道真靠东厂专制天下不成?

    「起——嘞——!起——嘞——!」

    一阵更加响亮的号子声传来,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不远处,一群力工正合力将一块巨大的石碑缓缓立起。

    随着石碑稳稳地嵌入基座,围观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叹和喝彩。

    孙传庭心中一动,也随着人流走了过去。

    「天启七年九月,京师新政一期,宣武门路段记功碑。」

    一个穿着儒衫的士子,正摇头晃脑地高声朗读着碑文:

    「京师宣武门衢,旧道损敝,行者病之。」

    「上轸念民艰,肇兴新政,首葺此通衢之路。」

    「路本宽十丈,左右一丈沟渠,中央铺石板八丈,全长二百一十六丈。」

    「所需之费,悉由公卿士绅感沐圣恩,踊跃义输。」

    「今勒石以记,旌众善之举也。」

    士子刚刚念完,旁边一外地商贾倒是念起来了:

    「这事倒怪了,自古以来,不都是事成之后才立碑记功的麽?怎的这路八字刚有一撇,就把碑先给立起来了?」

    京师中人,对着朝堂政事向来是门儿清,纷纷嘲笑:「这路碑哪里是为路所勒,分明是为公卿所勒,你这外地人儿,实在是半点不懂,甚为可笑。」

    那商贾闹了个脸红,口中念念有词,什麽「世风日下」,什麽「人心不古」,挤开众人不见踪影了。

    碑文再往下,便是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捐款名录。

    最顶端的那个名字,竟是用朱砂刻就,旁边还额外雕了「魁首」二字,显得格外醒目。

    「荣禄大夫丶上护军丶武清侯李公铭诚,纹银两万两!」

    人群中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的天,武清侯可真是大手笔!」有人惊叹道。

    旁边立刻便有人接话:「你也不看看武清侯在京城里有多少店铺,城外又有多少良田庄子,这点钱,九牛一毛罢了!」

    「太子太傅丶工部尚书丶薛公凤翔,纹银五千两。」

    议论声顿时又起。

    「这薛尚书,一个文官,怎地也如此有钱?怕不是……」话未说完,但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孙传庭的目光继续向下扫去。

    文臣丶勋贵丶中官,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陈列其上,捐款数额从数千两到数百两不等。

    他的目光在名单的末尾停住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捐银一百两?

    真的还是假的?

    孙传庭默然无语,从喧闹的人群中挤了出来,脑子里却乱糟糟的,仿佛也成了一处热火朝天的工地。

    名为缰,利为锁,天下熙熙,皆为此缚。

    陛下诏他面谈时所问的问题,如今似乎有了答案,却又不完全有。

    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几天前在乾清宫的那场面谈。

    年轻的帝王对他过往在吏部的履历兴趣缺缺,反而详细追问了他在河南永城丶商丘两县任上所见的风土人情,施政方略。

    听完他的陈述,皇帝只是淡淡感叹了一句:「孙卿治事成绩,确为上选。然,你所使之法,却非人人可用也。」

    是啊,非人人可用。

    孙传庭心中苦笑。

    永城之时,当地豪族丁氏的背后,站着的是他的同年丁启睿,一封书信过去,便诸事顺遂。

    商丘任上,致仕在家的前任御史侯恂更是对他鼎力支持,无论是编练乡兵,还是兴修水利,都如臂使指。

    可皇帝接下来的问题,却让他汗流浃背。

    「当地豪强,田土几何?隐没几何?人丁滋长,最终如何?若清丈田亩,依国朝三十税一之制,可增几何?」

    他一个也答不上来。

    豪强倾力助他,他又如何能再厚颜去问这些。

    「若一举人出身之县令,无同年相助,无仕臣之援,考选又晋升无望,那又当如何压制县中豪强,清丈田亩,推行新政?」

    他依旧答不上来。

    最后,皇帝只是让他先去新设的秘书处待一段时间,说他看到的天下还不够大,做的事情也还不够细。

    「卿可仔细看看这京师新政,或有所得。」

    「当然,这只是第一期,往后还有二期,三期,四期……朕也不知究竟多少期,才能真正做到京师大治。」

    「治京师能成,却还有北直隶,还有这广阔的天下要治,甚至还有各国藩属要治。」

    「孙卿,好好学习吧,天下之事既繁且难。」

    「朕要重犁天下,终究需要你们相助。」

    ……

    重犁天下吗?

    君既扶犁,臣子自当亲为牛马。

    可是……

    可是,自己在振武卫的家族又要如何是好呢?

    世袭百户至今,哪还有什麽军卫屯田,大部分都已成他孙家一族之地罢了。

    陛下……他知道这事吗?

    纵使不知,以他之聪慧,会想不到这事吗?

    他又会如何处理呢?

    自己到时候又该何去何从?

    ……

    「孙贤弟……百雅贤弟!孙传庭!」

    一声呼唤将孙传庭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他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转进了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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