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灭门阀,分田地!】(2/2)
江行舟望着城下那些因获得土地希望而焕发出生机的面孔,心中默然:「民心如水,载舟覆舟。得了土地的百姓,将成为这片土地最坚定的守护者,与家国命运真正休戚与共。」
他的目光,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投向了东方洛京的方向,变得愈发深邃而坚定。
「这重整山河的第一把火,便从这满目疮痍的关中————熊熊燃起吧!」
城下,万民的欢呼声,如同春雷滚过大地,经久不息。
长安城,原京兆府衙署临时改作的田契发放点。
人声如鼎沸,万头皆攒动!
一条由衣衫槛褛的男女老幼汇成的长龙,从衙门口汹涌而出,沿着残破的朱雀大街蜿蜒开去,直至视野尽头,依旧不见其尾!
人们大多身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面容上刻着长期饥饿与辛劳留下的菜色与沟壑,但那一双双原本麻木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滚烫的光芒那是绝处逢生丶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之光!
衙署大门洞开,数十张临时搬来的长条案几一字排开,占据了大半个前庭。
从户部紧急抽调来的书吏们,忙得汗透青衫,额上油光一片。
他们依据早已核实造册的名薄,反覆核对着一张张饱经风霜的面孔和粗糙的手印,然后用微微颤抖却极力保持庄重的手,将一张张质地粗糙却盖着鲜红「大周户部」的桑皮田契,郑重其事地,交到一双双因常年劳作而布满厚茧丶此刻却激动得颤抖得更厉害的大手中。
「下一位!泾阳县,李家村,李二虎!家中五口人!计丁二口!授田————二十亩!渭水南岸,原魏氏庄园,三号田段!」一名书吏扯着沙哑的嗓子,高声唱名。
「在!在!小民在!」
一个身材魁梧丶面色黝黑如炭的青年汉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密集的人群中挤了出来,跟跄着扑到案几前,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尖锐变调!正是李二虎!
他伸出那双因紧张而剧烈颤抖丶布满冻疮和新旧裂口的大手,如同接过御赐金券一般,小心翼翼,甚至带着几分惶恐的虔诚,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又感觉重逾千钧的桑皮纸!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田契上那几行墨迹未乾的字迹」,李二虎」丶「二十亩」丶「永业田」。
尤其是最后那两方殷红如血的官印!
「爹!娘!你们————你们在天之灵,看见了吗?!」
李二虎猛地抬起头,仰面向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丶积压了祖祖辈辈委屈的哭嚎!
滚烫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从他粗糙皴裂的脸颊上汹涌奔流!
他「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将那张田契死死地丶紧紧地捂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要将这纸契约生生烙进自己的骨血里!
「咱们家————咱们老李家!祖祖辈辈!给那魏家当了整整五代的佃户啊!」
他泣不成声,声音沙哑哽咽,既是向周围感同身受的乡邻倾诉,更是向那在苦难中死去的先人告慰:「多少年!
咱们连一垄属于自己的泥土都没有啊!
年年收成,交完七成的租子,剩下的连塞牙缝都不够!
我爷爷是活活饿死在田埂上的!
我大姐————我那年仅干岁的大姐,是为了给家里换回一斗救命的高梁————被爹娘含着泪卖给人牙子的啊!」
「可如今————如今!」
他猛地再次举起手中那张承载着全家命运的田契,向着苍天,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获得新生般的咆哮,充满了宣泄与宣告:「咱们有地了!是咱们自己的地!整整二十亩!都是靠近渭水丶旱涝保收的上好水浇地!是咱们自己的了!再也不用给谁交租子了!」
「呜呜呜————」周围排队等待的百姓,听着他字字血泪的哭诉,无不触景生情,想起自家相似的苦难,纷纷抬起袖子擦拭着无法抑制的泪水。
李二虎的泪,流进了每一个人的心窝里。
「二虎哥!天大的喜事啊!恭喜!恭喜!」
旁边一个刚刚领到自家十亩田契的年轻后生,红着眼圈,用力拍打着李二虎结实的肩膀,声音同样哽咽。
「同喜同喜!
张家兄弟,你家也有十亩呢!
以后————以后咱们都是堂堂正正有田有产的人了!
再不用看那些门阀老爷的脸色,不用受那窝囊气了!」
李二虎用袖子胡乱抹着纵横的泪水,黝黑的脸上绽放出又哭又笑的复杂表情,那是一种压抑太久终于释放的狂喜。
人群中,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丶肘部打着补丁的儒衫书生,紧紧攥着自己那份十亩的田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激动地对身旁相识的农人说道:「昔日————昔日读江大人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读《卖炭翁》,学生虽则感动落泪,然心中亦曾暗忖,此或仅为江大人悲天悯人之情怀,纸上文章,空中楼阁————未必真能践行于这污浊世间————」
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哽咽,顿了顿,才继续道,语气中充满了敬仰与震撼:「可今日!江大人他————他是言出必行!他是真的以雷霆手段,为我等升斗小民劈开这昏聩世道!是真的要将这朗朗乾坤,还于天下苍生啊!」
「说得对!江青天!是咱们的再生父母!」
「咱们回去就给江大人立长生牌位!早晚一炷香,祈求老天爷保佑江大人长命百岁!」
万民的感激之情,如同积郁已久的山洪,在此刻彻底爆发,汇聚成对江行舟如山似海丶无比虔诚的拥戴!
这份由土地而生的民心向背,远比任何锋利的刀剑丶任何冰冷的官印,都更加坚不可摧,更有排山倒海之力!
衙署二楼的回廊上,江行舟凭栏而立,默然俯瞰着楼下那足以撼动任何人心的场景。
他的脸上并无丝毫得意之色,唯有如同深海般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元帅。」身旁一名心腹属官低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兴奋,「这些日已发放田契逾数万张,授田亩数超过百万。关中百姓————可谓万众归心,皆言要为您立生祠,感念恩德。」
「嗯。」江行舟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定在那个捧着田契丶情绪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李二虎身上,久久未曾移动。
他轻声开口,既像是对属官解释,又像是穿透时空,在与这古老的关中大地对话:「我们给了他们土地,便是将生存的根,重新扎进了这片泥土里。给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挺直腰杆做人的希望。」
「从今往后,他们拿起锄头守护的,便不再是某个豪强地主的私产,而是————他们自己的屋檐,自己的灶台,自己的命根子。」
「这关中千里沃野————」他的嘴角,终于微微勾起一抹深沉而坚定的弧度,「才算真正有了魂魄,有了————不可摧折的脊梁。」
有了土地的农民,将成为这片土地最坚韧丶最无畏的守护者。
任何企图再次践踏这片土地的势力,都将首先面对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的丶
与家园共存亡的铜墙铁壁。
这,才是真正的丶万世不易的太平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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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林军大营,中军副帅营帐内。
一股浓重苦涩的草药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尚书令魏泯,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门阀领袖,此刻面色如金纸,眼窝深陷如同两个黑洞,一动不动地躺在简陋的行军榻上。
他已昏迷数日,气息游丝,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此刻,那沉重的眼皮微微颤动,意识如同坠入万丈深渊的石头,极其缓慢丶
艰难地向上挣扎。
「水————」他乾裂起皮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如同破风箱般嘶哑微弱的声音。
「家主!您醒了!苍天保佑!」
一名一直守在榻边丶眼睛红肿如桃的魏氏旁支子弟,闻声几乎是扑到榻前,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用汤匙蘸着温水,一点点润湿魏泯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几口温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魏泯的神志从一片混沌中逐渐剥离,他艰难地转动浑浊的眼球,茫然地打量着这顶陌生的丶弥漫着军队粗犷气息的帐篷。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战场的喧嚣丶神将英灵崩碎时的刺目光芒丶以及那几乎将灵魂撕裂的反噬剧痛,汹涌袭来————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丶带着极致痛苦的呻吟,胸口如同被巨石堵住,窒息般的憋闷感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长安城下的惨败,家族精心培养的私军精锐几乎损失殆尽————这刻骨的耻辱与锥心的悲痛,再次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千疮百孔的心。
「家主————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子弟带着浓重的哭腔,徒劳地劝慰着,话语苍白无力。
「外面————为何————如此喧闹?」
魏泯虚弱地打断了他,他涣散的听觉捕捉到帐外隐约传来的丶如同潮水般鼎沸的人声,那声音里似乎充满了————一种他久违的丶属于底层蝼蚁的狂喜?
「是————是江元帅!」
子弟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压低声音,带着恐惧回道:「他————他正在朱雀门外,主持————分田。」
「分田?」魏泯闻言,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浓重的疲惫与不屑覆盖。
他重新闭上眼睛,仿佛连思考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有气无力地喃喃道:「哦————战乱之后,百姓流离,田地荒芜————重新分配些无主之地,安抚流民,稳定.人心————也是————题中应有之·————」
他的语气平淡得近乎麻木,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漠然。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历代王朝战后恢复的常规操作。
死了那麽多贱民和小门小户,空出些边角料般的田地,分给活着的泥腿子去耕种,以便尽快产出粮食,填充府库,稳固统治。
虽然这会触动一些小鱼小虾的利益,但在大局面前,无足轻重。
他甚至开始凭藉惯性思维盘算起来:等自己缓过这口气,定要凭藉魏家残存的权势和影响力,派人去暗中操作,尽可能多地「接收」丶兼并那些最肥沃的丶
尤其是原本属于其他几家已被黄朝屠戮殆尽的门阀的「无主」田产。
关中经此大乱,权力真空,正是魏家趁机扩张丶弥补损失的绝佳时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派几个人————去————去看看————」
他断断续续地吩咐道,声音微弱却带着惯有的算计,「若有上好的水浇地————尤其是靠近渭水丶原本属于王丶李几家已灭门阀的庄园————设法————弄到我们魏家名下!如今关中空虚,正是我魏家————重整旗鼓————扩张基业的好时机————」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江行舟所谓的「分田」,不过是在那些被黄朝这把「快刀」砍碎的中小门阀和无数平民遗留下的丶零散破碎的土地上做文章。
他们魏家虽伤筋动骨,但根基犹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藉多年经营的网络和手段,依然能在这场权力的重新洗牌中攫取最大利益,甚至因祸得福。
只需韬光养晦几十年,魏家子弟自能重新繁盛。
然而一「家主!不————不是啊!」
那子弟见他完全误解,顿时急得魂飞魄散,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因极致的恐慌而变得尖利,几乎是嘶喊出来:「江大人他————他分的————不是别人的田!他分的是————是咱们魏家!还有其它所有关中门阀的田土!是咱们在关中的祖产!是那传承了数百年的十万顷良田沃土啊!」
「什麽?!」
魏泯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死气沉沉丶浑浊不堪的老眼,在这一刹那,爆射出骇人的厉芒!
他的身体,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剧烈地一颤,险些从榻上弹起来!「你————你胡说八道什麽?!混帐东西!」
「千真万确啊,家主!孩儿岂敢妄言!」
子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捶胸顿足,嚎陶大哭,声音充满了绝望:「江行舟以逆产」丶无主之地」为名,已经派兵接管了咱们在岐山丶渭南丶蓝田————所有的庄园丶田产!正在登记造册,分给那些刚刚返乡的流民贱户!
一亩都没给咱们留啊!连————连祖坟旁边世代传承的.田————都————都被他一道命令划进去充公了!」
「轰隆——!」
这一番话,不再是惊雷,而是如同整个天空塌陷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魏泯的头顶!
将他脑中那点残存的侥幸丶盘算以及对未来所有的幻想,瞬间砸得灰飞烟灭!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发出一声凄厉如同夜枭般的尖叫,声音刺破了营帐!
他猛地用手肘支撑着想坐起来,然而极致的惊怒攻心。
加上重伤未愈的虚弱,让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重重地摔回榻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是我魏家!数十代人心血!是————是有地契文书,白纸黑字,受朝廷律法保护的!
他江行舟————一个寒门竖子!他怎麽敢?!他凭什麽敢如此无法无天?!」
「地契————地契文书都在岐山祖宅的密室里藏着————可祖宅————先是被黄朝贼兵洗劫一空————后来————后来又不知为何起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什麽都没剩下啊!」
子弟哭得几乎背过气去,「长安城衙门里,备份的田契帐薄,也早在城破时的混乱中被焚毁殆尽,死无对证了!」
「江行舟就说————说地契均已焚毁,无从查证!口说无凭!所有在册无主丶
或无明确田契证明的田产,一律视为逆产或公田,全部充公分配————」
「噗——!」
魏泯只觉得一股无法抑制的丶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猛地从胸腔直冲喉头!
他的双眼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球上布满血丝!
脸上仅存的那点蜡黄色,在瞬间褪得乾乾净净,变得惨白如纸,如同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残叶,拼命指向帐外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的丶如同破洞风箱般的可怕声响,想要发出最恶毒的诅咒,却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原来————原来这一切!
江行舟当初在洛阳朝堂之上,百般阻挠他挂帅出征是假!
同意他率军前来是假!
坐视他与黄朝血战丶消耗实力也是假!
甚至————最后看似「救援」的攻城,都他娘的是假的!
江行舟真正的丶唯一的丶狠毒到极致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要借黄朝这把最锋利的刀,将他关中魏氏————斩草除根!就是要将他魏家数百年来积累的丶赖以生存和傲视群伦的根基——连根掘起,分食殆尽!
这哪里是什麽安抚流民的「分田」?
这分明是在剜他的心肝!是在掘他魏氏的祖坟!是在他魏泯的尸骨上建立他江行舟的威望基石!
「江————行————舟————你————好毒————毒辣手段!」
魏泯从牙缝深处,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浸透着血沫和刻骨的恨意!
随即,他再也无法压制那翻腾的气血,猛地一张口!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丶粘稠的鲜血,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喷发,狂飙而出!
猩红的血点溅满了床榻丶地面,甚至帐篷的帷布,触目惊心!
「家主!」
「快!快传军医!!」
帐内顿时陷入一片恐慌和混乱!
魏泯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四肢冰凉,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最后的意识和光亮吞噬。
在彻底坠入昏迷深渊的前一瞬,他残存的意念里,只剩下血红的丶如同诅咒般的念头,深深烙印:
魏氏私军子弟被屠戮一空————家族数百年积累的十万顷命根子田产被贱民瓜分————
江行舟————此仇————不共戴天————!
我关中门阀————与你————势不两立!